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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曲歌辞·宫中行乐词

作者:李白

小小生金屋,盈盈在紫微。

山花插宝髻,石竹绣罗衣。

每出深宫里,常随步辇归。

只愁歌舞散,化作彩云飞。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

玉楼巢翡翠,金殿锁鸳鸯。

选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

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

卢橘为秦树,葡萄出汉宫。

烟花宜落日,丝管醉春风。

笛奏龙鸣水,箫吟凤下空。

君王多乐事,何必向回中。

玉树春归日,金宫乐事多。

后庭朝未入,轻辇夜相过。

笑出花间语,娇来烛下歌。

莫教明月去,留着醉姮娥。

绣户香风暖,纱窗曙色新。

宫花争笑日,池草暗生春。

绿树闻歌鸟,青楼见舞人。

昭阳桃李月,罗绮自相亲。

今日明光里,还须结伴游。

春风开紫殿,天乐下珠楼。

艳舞全知巧,娇歌半欲羞。

更怜花月夜,宫女笑藏钩。

寒雪梅中尽,春风柳上归。

宫莺娇欲醉,檐燕语还飞。

迟日明歌席,新花艳舞衣。

晚来移彩仗,行乐泥光辉。

水绿南熏殿,花红北阙楼。

莺歌闻太液,凤吹绕瀛洲。

素女鸣珠佩,天人弄彩球。

今朝风日好,宜入未央游。

赏析

其一

李白《宫中行乐词》,是李白奉召为唐玄宗所作。

这一首五律,描写一位年轻的、甚或是幼年宫女。

首联写丰姿仪态。“小小”、“盈盈”,有爱怜意。金屋,用汉武及阿娇事,这里指深宫。紫微,天子居所。

次联写幼女服饰。满衣绣着石竹,满头插着山花,一片天真,似不知其身在深宫。

第三联描绘幼女随步辇出入宫禁的情景。隋代诗人虞世南奉炀帝命嘲司花女袁宝儿的诗:“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享單袖太憨生。缘憨却得君王惜,常把花枝傍辇行。”袁宝儿为长安所贡御车女,方十五岁,乔憨多态。正值洛阳献迎辇花,炀帝命袁宝儿持之,号曰司花女。因命虞世南嘲袁宝儿娇憨之状,所以诗中所写重在娇憨二字。李诗这里用步辇故事,也是暗指此幼年宫女之娇憨。步辇,指不驾马,用宫人挽车。

前六句是描写人物,字字有姿态仪容,字字见曼丽风神;点染人物娇憨天真,颇见诗人怜惜之心。最后两句用点睛法,衬托宫女之风韵神采。以彩云之轻飞,象人物之去,觉凌波微步,不如此之轻盈。全诗只勾画宫女之娇憨,只写其天真无邪,对其轻歌曼舞却不着一字。只在最后以“愁”表示诗人眷念之感,以“彩云”之绚丽飘逸传人物之神。李白屡次以“彩云”入诗只此诗为最感人,对后世影响也大。北宋晏几道《临江仙》:“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即化用此诗结句。

这首诗清丽飘洒,神韵飞逸。能将这种宫廷行乐诗,写得丽而不腻,工而疏宕,前人所谓“丽语难于超妙”,正是诗人超群之处。

其二

这是一首奉诏而作的表现宫中生活的诗。李白于天宝元年(742)秋奉诏入京,此诗当作于次年早春。

首联写春景,为全篇作环境渲染。柳色如金,梨花似雪,为寻常比喻。但以“嫩”和“香”点染,则柔枝轻摇,如睹其形;雪海氤氲,如嗅其馨。虽着意点染,但仍极自然,不露雕琢痕迹。

后面四句描写皇帝的宫廷生活。玉楼、珠殿、雕辇(装饰华美的人挽车)、洞房(神仙洞府般的房屋),铺陈皇家富贵,旖旎风光。“翡翠”、“鸳鸯”均水鸟,后者雌雄双栖,常以喻情人或夫妇。玉楼、珠殿,均非水鸟栖息之所。这里是语意双关。既谓宫廷楼殿装饰着各种禽类雕塑,以表现其富丽堂皇。诗词中多称香炉为“金兽”,称被盖为“鸳衾”,也就是这个意思。也以喻人。“巢”亦作“关”。玉楼、珠殿关锁着众多的宫女。她们都是被剥夺了人身自由的笼中之鸟。

诗人对那些不幸的宫女寄予了深切的同情。翡翠,似指一般宫女。鸳鸯,其中之一当指李隆基,而另一位,当然就是指“三千宠爱在一身”的杨玉环。这也给尾联以赵飞燕比喻杨玉环作了伏笔。“妓”指女乐,“歌”指歌女,通指能歌善舞的宫女。妓需要花中选花,歌需要百里挑一,足见歌舞妓队伍之庞大。“随雕辇”,“出洞房”,乃是互文。这两句是说,后宫四万,佳丽三千,都是为皇帝一个人的享乐而存在的。从技巧上讲,这两句将宫廷深似海、宫女多如云的皇家气派渲染得酣畅淋漓。古人评诗之善言富贵者,倒不在乎多用金呀、玉呀这类字眼,如“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此善言富贵者也。”(《漫叟诗话》)李白这两句,可谓乃善言皇家富贵者也。

据《后汉书》,赵飞燕及其妹均有宠于汉成帝,其妹居“昭阳舍”。但《三辅黄图》称赵飞燕居之,此即李诗所本。“昭阳”与“珠殿”相照应,因汉代昭阳殿就是多以“明珠翠羽饰之”。尾联指杨玉环也与赵飞燕一样,在宫中美貌第一,得宠亦第一。这里表面上似乎是一片赞美之词,实际上暗含讽刺。《诗经》中《君子偕老》一诗,是齐国人讽刺齐宣公夫人宣姜的。宣姜在宣公死后,与其庶子姘居生子。诗中盛赞她头饰、衣衫和容貌之美,惟独不赞扬她的品德。言外之意是讽刺宣姜缺德。李白以杨玉环比汉之赵飞燕,其言外之意自然将唐玄宗比汉成帝了。

唐玄宗即位之初,励精图治,导致了“开元之治”。

但到了后期,沉迷声色,任用奸佞。诗人是抱着“愿为辅弼”,“大济苍生”的愿望应诏入京的。而玄宗却只让他侍酒陪宴,“俳优蓄之”。诗人于失望之余,一再在应制诗中婉言讽谏,希冀沉醉于“温柔乡”中的皇帝能记取前朝荒淫祸国的教训,改弦更张,重振朝纲。这,就是此诗的微言大义吧。

此诗前三联对仗工整,全诗词藻华赡,音韵和谐,极富建筑美和音乐美,确实“律度对属,无不精绝”(《本事诗》)。且承转自然,一气呵成,诚如清人翁方纲所说:“太白五律之妙,总是一气不断,自然入化,所以为难能。”(《石洲诗话》)

肇自齐梁的宫体诗多描写宫廷享乐生活,情感缠绵悱恻,语言纤巧农丽,风格绮靡浮艳。但李白的《宫中行乐词》却华丽而不失清新,铺张而不忘讽兴,如仙韶妙音,不同凡响。虽是奉命而作,却能自留地步。所以沈德潜说这组诗“于缘情绮靡中,不忘讽意,寄兴独远”(《唐诗别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