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囝一章
(囝,哀闽也。
)囝生闽方,闽吏得之,乃绝其阳。
为臧为获,致金满屋。
为髡为钳,如视草木。
天道无知,我罹其毒。
神道无知。
彼受其福。
郎罢别囝,吾悔生汝。
及汝既生,人劝不举。
不从人言,果获是苦,囝别郎罢,心摧血下。
隔地绝天,乃至黄泉,不得在郎罢前。
赏析
顾况是开中唐新乐府运动先河的诗人之一,一生写过许多有积极意义的作品,对被侮辱、被损害的下层劳动人民表示同情,对不合理的风俗制度寄寓愤慨。他的《上古之什补亡训传十三章》以“悯农”开始,以“怨奢”结束,充满了讽谕的色彩;《囝》为其中之第十一章。诗中,诗人以人道主义的精神写出了唐代福建一带被掠卖作奴隶的人的痛苦,对当时闽地不人道的掠卖儿童、绝阳为阉奴的黑暗制度,予以讽刺和揭露,感情极为沉痛悲切。
这首诗在艺术上的最突出之处是赋法的成功运用。
在叙事方面,全诗大致可分三段。
前十一句为第一段。主要写“囝”在“闽吏”的摧残下遭受的折磨。
首句“囝生闽方”,开篇点题,交待囝的“产地”,照应题下“囝,哀闽也”的小序。二三句“闽吏得之,乃绝其阳”,意在控诉制造阉奴的罪魁——“闽吏”。按说,官吏本应以保护黎民,为民造福为天职,但是,在黑暗制度下,他们不仅不能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反而直接充当了摧残百姓的凶手。绝阳暴行的披露,就极深刻地撕下了“闽吏”那“爱民如子”的画皮,展现了其残忍、不人道的兽性面目。
“为臧为获,致金满屋。为髡为钳,如视草木”四句,用排比的句式描写囝做了奴隶,为主人流血流汗,聚积了难计其数的财物,但他们自己却受着罪犯的待遇,被人侮辱,被人损害。“为臧为获”,写出了囝在精神上所受的轻贱、侮辱;“为髡为钳”,则写出其在肉体上所受的虐待和折磨。“天道无知,我罹其毒。神道无知,彼受其福”四句,承上而来,在排比的句式中运用对比的手法来谴责天和神的不公。
诗句的意思是:天和神都是无知而昏愦的,他们让无辜的人惨遭荼毒,却让害人的蛇蝎逍遥法外,享尽福寿。这里,“我”、“彼”结局的不同,深刻揭示了封建社会的阶级对立和尖锐矛盾。囝对天、神的控诉,使我们很容易联想到元代伟大戏剧家关汉卿的名著《窦娥冤》中《滚绣球》一折。在这一折中,窦娥曾愤怒地控诉道:“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天地也只合把清浊分辨,可怎生糊突了盗跖、颜渊!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天地也做得个怕硬欺软,却原来也这般顺水推船。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窦娥对天地鬼神的抗议和囝对天、神的谴责,都体现了我国古代被压迫阶级的反抗精神,甚为难能可贵的。
从“郎罢别囝”到“果获是苦”,为第二段,主要写诀别之际父亲(郎罢)对儿子(囝)的自我忏悔。
逼囝绝阳为阉奴,难道是郎罢的过错吗?非也!
自己无罪却要自责,这就显示了郎罢的忠厚、善良,与闽吏的野蛮残忍恰成对照。郎罢所忏悔的不是自己抚养儿子的过失,而是“吾悔生汝”、“不从人言”。“果获是苦”的一个“果”字,一方面证明了“人言”的预见性,另一方面也说明郎罢原先对生活的憧憬、对闽吏的幻想都一齐破灭了。郎罢的自责,正好从一个侧面暴露了阉割奴隶之残酷。这一段通过父对子字字血、声声泪的忏悔,充分揭露了“闽吏”掠卖、戕害奴隶罪大恶极,说明下层人民已走到了无法挣脱闽吏魔掌控制的绝境,读来催人泪下!
最后五句为第三段,重点在写“囝别郎罢”时的悲惨情景。
父亲别子,声泪俱下;子别其父,更是椎心泣血、惨不忍睹。“心摧血下”中的一个“摧”字,就把父子诀别时那撕心裂肺般的痛苦给淋漓尽致地描摹出来了。“隔地绝天,及至黄泉,不得在郎罢前”三句,是囝对其父的道别之辞,说父子从此被迫分离,再无相见之日,只能在死后相会于黄泉之下。至此,不合理的阉奴制度给下层人民所造成的骨肉分离、天各一方的痛苦也就活生生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由于诗人能够用赋的表现手法直敷其事,对事件作客观叙述,从而就使人对囝的悲惨遭遇益发感到真实、可信,对囝的同情、对闽吏的憎恨之情就随着诗情的步步推衍油然而生了。
另外,排比的句式,对比的手法,对诗歌主题的深化,都起到了不容忽视的作用。其语言的质朴平易,接近口语,也加强了诗歌的音乐美,促进了感情的奔涌流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