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
君所以治臣者有三:
一、势不足以化则除之。师旷之对,晏子之说,皆合势之易也而道行之难,是与兽逐走也,未知除患。患之可除,在子夏之说春秋也。善持势者蚤绝其奸萌,故季孙让仲尼以遇势,而况错之于君乎?是以太公望杀狂矞,而臧获不乘骥。嗣公知之,故不驾鹿。薛公知之,故与二栾博。此皆知同异之反也。故明主之牧臣也,说在畜乌。
二、人主者,利害之轺毂也,射者众,故人主共矣。是以好恶见则下有因,而人主惑矣;辞言通则臣难言,而主不神矣。说在申子之言六慎,与唐易之言弋也。患在国羊之请变,与宣王之太息也。明之以靖郭氏之献十珥也,与犀首、甘茂之道穴闻也。堂溪公知术,故问玉卮。昭侯能术,故以听独寝。明主之道,在申子之劝独断也。
三、术之不行,有故。不杀其狗则酒酸。夫国亦有狗,且左右皆社鼠也。人主无尧之再诛,与庄王之应太子,而皆有薄媪之决蔡妪也。知贵不能以教歌之法先揆之,吴起之出爱妻,文公之斩颠颉,皆违其情者也。故能使人弹疽者,必其忍痛者也。
右经
说一
赏之誉之不劝,罚之毁之不畏,四者加焉不变,则其除之。
齐景公之晋,从平公饮,师旷侍坐,始坐,景公问政于师旷曰: ‘太师将奚以教寡人?’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 ’中坐,酒酣,将出,又复问政于师旷曰:‘太师奚以教寡人?’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出之舍,师旷送之,又问政于师旷,师旷曰:‘君必惠民而已矣。’景公归,思,未醒,而得师旷之所谓。 ‘公子尾、公子夏者,景公之二弟也,甚得齐民,家富贵而民说之,拟于公室,此危吾位者也,今谓我惠民者,使我与二弟争民邪?’于是反国发廪粟以赋众贫,散府余财以赐孤寡,仓无陈粟,府无余财,宫妇不御者出嫁之,七十受禄米,鬻德惠施于民也,已与二弟争。居二年,二弟出走,公子夏逃楚,公子尾走晋。
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晏子对曰:‘其田成氏乎?’景公曰:‘寡人有此国也,而曰田成氏有之,何也?’晏子对曰:‘夫田成氏甚得齐民,其于民也,上之请爵禄行诸大臣,下之私大斗斛区釜以出贷,小斗斛区釜以收之。杀一牛,取一豆肉,余以食士。终岁,布帛取二制焉,余以衣士。故市木之价不加贵于山,泽之鱼盐龟鳖蠃蚌不加贵于海。君重敛,而田成氏厚施。齐尝大饥,道旁饿死者不可胜数也,父子相牵而趋田成氏者不闻不生。故周秦之民相与歌之曰:讴乎,其己乎苞乎,其往归田成子乎!诗曰:虽无德与女,式歌且舞。今田成氏之德,而民之歌舞,民德归之矣。故曰:其田成氏乎。’公泫然出涕曰:‘不亦悲乎!寡人有国而田成氏有之,今为之奈何?’晏子对曰:‘君何患焉!若君欲夺之,则近贤而远不肖,治其烦乱,缓其刑罚,振贫穷而恤孤寡,行恩惠而给不足,民将归君,则虽有十田成氏,其如君何?’
或曰:景公不知用势,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夫猎者,讬车舆之安,用六马之足,使王良佐辔,则身不劳而易及轻兽矣。今释车舆之利,捐六马之足与王良之御,而下走逐兽,则虽楼季之足无时及兽矣,讬良马固车则臧获有余。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夫不处势以禁诛擅爱之臣,而必德厚以与天下齐行以争民,是皆不乘君之车,不因马之利车而下走者也。故曰:景公不知用势之主也,而师旷、晏子不知除患之臣也。
子夏曰:‘春秋之记臣杀君,子杀父者,以十数矣,皆非一日之积也,有渐而以至矣。’凡奸者,行久而成积,积成而力多,力多而能杀,故明主蚤绝之。今田常之为乱,有渐见矣,而君不诛。晏子不使其君禁侵陵之臣,而使其主行惠,故简公受其祸。故子夏曰:‘善持势者蚤绝奸之萌。’
季孙相鲁,子路为郈令。鲁以五月起众为长沟,当此之为,子路以其私秩粟为浆饭,要作沟者于五父之衢而餐之。孔子闻之,使子贡往覆其饭,击毁其器,曰:‘鲁君有民,子奚为乃餐之?’子路怫然怒,攘肱而入请曰:‘夫子疾由之为仁义乎?所学于夫子者仁义也,仁义者,与天下共其所有而同其利者也。今以由之秩粟而餐民,不可何也?’孔子曰:‘由之野也!吾以女知之,女徒未及也,女故如是之不知礼也!女之餐之,为爱之也。夫礼,天子爱天下,诸侯爱境内,大夫爱官职,士爱其家,过其所爱曰侵。今鲁君有民而子擅爱之,是子侵也,不亦诬乎!’言未卒,而季孙使者至,让曰:‘肥也起民而使之,先生使弟子令徒役而餐之,将夺肥之民耶? ’孔子驾而去鲁。以孔子之贤,而季孙非鲁君也,以人臣之资,假人主之术,蚤禁于未形,而子路不得行其私惠,而害不得生,况人主乎?以景公之势而禁田常之侵也,则必无劫弑之患矣。
太公望东封于齐,齐东海上有居士曰狂矞、华士,昆弟二人者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太公望至于营丘,使吏执杀之以为首诛。周公旦从鲁闻之,发急传而问之曰:‘夫二子,贤者也。今日飨国而杀贤者,何也? ’太公望曰:‘是昆弟二人立议曰:“吾不臣天子,不友诸侯,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吾无求于人也,无上之名,无君之禄,不事仕而事力。”彼不臣天子者,是望不得而臣也。不友诸侯者,是望不得而使也。耕作而食之,掘井而饮之,无求于人者,是望不得以赏罚劝禁也。且无上名,虽知、不为望用;不仰君禄,虽贤、不为望功。不仕则不治,不任则不忠。且先王之所以使其臣民者,非爵禄则刑罚也。今四者不足以使之,则望当谁为君乎?不服兵革而显,不亲耕耨而名,又所以教于国也。今有马于此,如骥之状者,天下之至良也。然而驱之不前,却之不止,左之不左,右之不右,则臧获虽贱,不讬其足。臧获之所愿讬其足于骥者,以骥之可以追利辟害也。今不为人用,臧获虽贱,不讬其足焉。已自谓以为世之贤士,而不为主用,行极贤而不用于君,此非明主之所臣也,亦骥之不可左右矣,是以诛之。 ’
一曰。太公望东封于齐,海上有贤者狂矞,太公望闻之往请焉,三却马于门而狂矞不报见也,太公望诛之。当是时也,周公旦在鲁,驰往止之,比至,已诛之矣。周公旦曰:‘狂矞,天下贤者也,夫子何为诛之?’太公望曰:‘狂矞也议不臣天子,不友诸侯,吾恐其乱法易教也,故以为首诛。今有马于此,形容似骥也,然驱之不往,引之不前,虽臧获不讬足以旋其轸也。’
如耳说卫嗣公,卫嗣公说而太息。左右曰:‘公何为不相也?’公曰:‘夫马似鹿者而题之千金,然而有百金之马而无一金之鹿者,马为人用而鹿不为人用也。今如耳,万乘之相也,外有大国之意,其心不在卫,虽辩智,亦不为寡人用,吾是以不相也。 ’
薛公之相魏昭侯也,左右有栾子者曰阳胡、潘,其于王甚重,而不为薛公,薛公患之。于是乃召与之博,予之人百金,令之昆弟博,俄又益之人二百金。方博有闲,谒者言客张季之子在门,公怫然怒,抚兵而授谒者曰:‘杀之,吾闻季之不为文也。’立有闲,时季羽在侧,曰:‘不然。窃闻季为公甚,顾其人阴未闻耳。 ’乃辍不杀客,而大礼之曰:‘曩者闻季之不为文也,故欲杀之。今诚为文也,岂忘季哉!’告廪献千石之粟,告府献五百金,告驺私厩献良马固车二乘,因令奄将宫人之美妾二十人并遗季也。栾子因相谓曰:‘为公者必利,不为公者必害,吾曹何爱不为公?’因私竞劝而遂为之。薛公以人臣之势,假人主之术也,而害不得生,况错之人主乎?夫驯乌者断其下翎焉,断其下翎则必恃人而食,焉得不驯乎?夫明主畜臣亦然,令臣不得不利君之禄,不得无服上之名;夫利君之禄,服上之名,焉得不服?
说二
申子曰:‘上明见,人备之;其不明见,人惑之。其知见,人惑之;不知见,人匿之。其无欲见,人司之;其有欲见,人饵之。故曰:吾无从知之,惟无为可以规之。’
一曰。申子曰:‘慎而言也,人且知女;慎而行也,人且随女。而有知见也,人且匿女;而无知见也,人且意女。女有知也,人且臧女;女无知也,人且行女。故曰:惟无为可以规之。 ’
田子方问唐易鞠曰:‘弋者何慎?’对曰:‘鸟以数百目视子,子以二目御之,子谨周子廪。’田子方曰:‘善。子加之弋,我加之国。’郑长者闻之曰:‘田子方知欲为廪,而未得所以为廪。夫虚无无见者廪也。’
一曰。齐宣王问弋于唐易子曰:‘弋者奚贵?’ 唐易子曰:‘在于谨廪。’王曰:‘何谓谨廪?’对曰:‘鸟以数十目视人,人以二目视鸟,奈何不谨廪也?故曰在于谨廪也。’王曰: ‘然则为天下何以为此廪?今人主以二目视一国,一国以万目视人主,将何以自为廪乎?’对曰:‘郑长者有言曰:“夫虚静无为而无见也。”其可以为此廪乎。’
国羊重于郑君,闻君之恶己也,侍饮,因先谓君曰:‘臣适不幸而有过,愿君幸而告之,臣请变更,则臣免死罪矣。 ’
客有说韩宣王,宣王说而太息,左右引王之说之以先告客以为德。
靖郭君之相齐也,王后死,未知所置,乃献玉珥以知之。
一曰。薛公相齐,齐威王夫人死,中有十孺子皆贵于王,薛公欲知王所欲立而请置一人以为夫人,王听之、则是说行于王而重于置夫人也,王不听、是说不行而轻于置夫人也,欲先知王之所欲置以劝王置之,于是为十玉珥而美其一而献之,王以赋十孺子,明日坐,视美珥之所在而劝王以为夫人。
甘茂相秦惠王,惠王爱公孙衍,与之闲有所言,曰:‘寡人将相子。’甘茂之吏道穴闻之,以告甘茂,甘茂入见王,曰:‘王得贤相,臣敢再拜贺。’王曰:‘寡人讬国于子,安更得贤相?’对曰:‘将相犀首。’王曰:‘子安闻之?’对曰:‘犀首告臣。’王怒犀首之泄,乃逐之。
一曰。犀首,天下之善将也,梁王之臣也。秦王欲得之与治天下,犀首曰:‘衍其人臣者也,不敢离主之国。’居期年,犀首抵罪于梁王,逃而入秦,秦王甚善之。樗里疾,秦之将也,恐犀首之代之将也,凿穴于王之所常隐语者,俄而王果与犀首计曰: ‘吾欲攻韩,奚如?’犀首曰:‘秋可矣。’王曰:‘吾欲以国累子,子必勿泄也。’犀首反走再拜曰:‘受命。’于是樗里疾也道穴听之,矣郎中皆曰:‘兵秋起攻韩犀首为将。’于是日也郎中尽知之,于是月也境内尽知之。王召樗里疾曰:‘是何匈匈也,何道出?’樗里疾曰:‘似犀首也。’王曰:‘吾无与犀首言也,其犀首何哉?’樗里疾曰:‘犀首也羁旅,新抵罪,其心孤,是言自嫁于众。’王曰:‘然。’使人召犀首,已逃诸侯矣。
堂溪公谓昭侯曰:‘今有千金之玉卮,通而无当,可以盛水乎?’昭侯曰:‘不可。’‘有瓦器而不漏,可以盛酒乎?’昭侯曰:‘可。’对曰:‘夫瓦器至贱也,不漏,可以盛酒。虽有乎千金之玉卮,至贵,而无当,漏,不可盛水,则人孰注浆哉?今为人主而漏其群臣之语,是犹无当之玉卮也,虽有圣智,莫尽其术,为其漏也。’昭侯曰:‘然。’昭侯闻堂溪公之言,自此之后,欲发天下之大事,未尝不独寝,恐梦言而使人知其谋也。
一曰。堂溪公见昭侯曰:‘今有白玉之卮而无当,有瓦卮而有当,君渴,将何以饮?’君曰:‘以瓦卮。’堂溪公曰:‘白玉之卮美,而君不以饮者,以其无当耶?’君曰:‘然。’堂溪公曰:‘为人主而漏泄其群臣之语,譬犹玉卮之无当。’堂溪公每见而出,昭侯必独卧,惟恐梦言泄于妻妾。
申子曰:‘独视者谓明,独听者谓聪。能独断者,故可以为天下主。’
说三
宋人有酤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县帜甚高,着然不售,酒酸,怪其故,问其所知,问长者杨倩,倩曰:‘汝狗猛耶。’曰:‘狗猛则酒何故而不售?’曰:‘人畏焉。或令孺子怀钱挈壶瓮而往酤,而狗迓而龁之,此酒所以酸而不售也。 ’夫国亦有狗,有道之士怀其术而欲以明万乘之主,大臣为猛狗迎而龁之,此人主之所以蔽胁,而有道之士所以不用也。故桓公问管仲‘ 治国最奚患?’对曰:‘最患社鼠矣。’公曰:‘何患社鼠哉?’对曰:‘君亦见夫为社者乎?树木而涂之,鼠穿其间,掘穴讬其中,熏之则恐焚木,灌之则恐涂阤,此社鼠之所以不得也。今人君之左右,出则为势重而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而蔽恶于君,内闲主之情以告外,外内为重,诸臣百吏以为富,吏不诛则乱法,诛之则君不安,据而有之,此亦国之社鼠也。’故人臣执柄而擅禁,明为己者必利,而不为己者必害,此亦猛狗也。夫大臣为猛狗而龁有道之士矣,左右又为社鼠而闲主之情,人主不觉,如此,主焉得无壅,国焉得无亡乎?
一曰。宋之酤酒者有庄氏者,其酒常美,或使仆往酤庄氏之酒,其狗龁人,使者不敢往,乃酤佗家之酒,问曰:‘何为不酤庄氏之酒?’对曰:‘今日庄氏之酒酸。’故曰:不杀其狗则酒酸。
一曰。桓公问管仲曰:‘治国何患?’对曰:‘ 最苦社鼠。夫社木而涂之,鼠因自讬也。熏之则木焚,灌之则涂阤,此所以苦于社鼠也。今人君左右,出则为势重以收利于民,入则比周谩侮蔽恶以欺于君,不诛则乱法,诛之则人主危,据而有之,此亦社鼠也。’故人臣执柄擅禁,明为己者必利,不为己者必害,亦猛狗也。故左右为社鼠,用事者为猛狗,则术不行矣。
尧欲传天下于舜,鲧谏曰:‘不祥哉!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举兵而诛,杀鲧于羽山之郊。共工又谏曰:‘孰以天下而传之于匹夫乎?’尧不听,又举兵而诛,共工于幽州之都。于是天下莫敢言无传天下于舜。仲尼闻之曰:‘尧之知,舜之贤,非其难者也。夫至乎诛谏者必传之舜,乃其难也。’一曰。‘ 不以其所疑败其所察则难也。’
荆庄王有茅门之法曰:‘群臣大夫诸公子入朝,马蹄践霤者,廷理斩其辀,戮其御。’于是太子入朝,马蹄践霤,廷理斩其辀,戮其御。太子怒,入为王泣曰:‘为我诛戮廷理。’王曰:‘法者所以敬宗庙,尊社稷。故能立法从令尊敬社稷者,社稷之臣也,焉可诛也?夫犯法废令不尊敬社稷者,是臣乘君而下尚校也。臣乘君则主失威,下尚校则上位危。威失位危,社稷不守,吾将何以遗子孙?’于是太子乃还走,避舍露宿三日,北面再拜请死罪。
一曰。楚王急召太子。楚国之法,车不得至于茆门。天雨,廷中有潦,太子遂驱车至于茆门。廷理曰:‘车不得至茆门,非法也。’太子曰:‘王召急,不得须无潦。’遂驱之,廷理举殳而击其马,败其驾。太子入为王泣曰:‘廷中多潦,驱车至茆门,廷理曰非法也,举殳击臣马,败臣驾,王必诛之。’王曰:‘前有老主而不逾,后有储主而不属,矜矣。是真吾守法之臣也。’乃益爵二级,而开后门出太子。‘勿复过。’
卫嗣君谓薄疑曰:‘子小寡人之国以为不足仕,则寡人力能仕子,请进爵以子为上卿。’乃进田万顷。薄子曰:‘疑之母亲疑,以疑为能相万乘所不窕也。然疑家巫有蔡妪者,疑母甚爱信之,属之家事焉。疑智足以信言家事,疑母尽以听疑也。然已与疑言者,亦必复决之于蔡妪也。故论疑之智能,以疑为能相万乘而不窕也;论其亲,则子母之间也;然犹不免议之于蔡妪也。今疑之于人主也,非子母之亲也,而人主皆有蔡妪。人主之蔡妪,必其重人也。重人者,能行私者也。夫行私者,绳之外也;而疑之所言,法之内也。绳之外与法之内,雠也,不相受也。’
一曰。卫君之晋,谓薄疑曰:‘吾欲与子皆行。 ’薄疑曰:‘媪也在中,请归与媪计之。卫君自请薄媪,薄媪曰:‘ 疑,君之臣也,君有意从之,甚善。’卫君曰:‘吾以请之媪,媪许我矣。’薄疑归言之媪也,曰:‘卫君之爱疑奚与媪?’媪曰:‘不如吾爱子也。’ ‘卫君之贤疑奚与媪也?’曰:‘不如吾贤子也。’ ‘媪与疑计家事,已决矣,乃请决之于卜者蔡妪。今卫君从疑而行,虽与疑决计,必与他蔡妪败之,如是则疑不得长为臣矣。’
夫教歌者,使先呼而诎之,其声反清征者乃教之。
一曰。教歌者,先揆以法,疾呼中宫,徐呼中征。疾不中宫,徐不中征,不可谓教。
吴起,卫左氏中人也。使其妻织组而幅狭于度,吴子使更之,其妻曰:‘诺。’及成,复度之,果不中度,吴子大怒。其妻对曰:‘吾始经之而不可更也。’吴子出之,其妻请其兄而索入,其兄曰:‘吴子,为法者也。其为法也,且欲以与万乘致功,必先践之妻妾然后行之,子毋几索入矣。’其妻之弟又重于卫君,乃因以卫君之重请吴子,吴子不听,遂去卫而入荆也。
一曰。吴起示其妻以组曰:‘子为我织组,令之如是。’组已就而效之,其组异善。起曰:‘使子为组,令之如是,而今也异善何也?’其妻曰:‘用财若一也,加务善之。’吴起曰: ‘非语也。’使之衣归。其父往请之,吴起曰:‘起家无虚言。’
晋文公问于狐偃曰:‘寡人甘肥周于堂,卮酒豆肉集于宫,壶酒不清,生肉不布,杀一牛遍于国中,一岁之功尽以衣士卒,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弛关市之征而缓刑罚,其足以战民乎?’狐子曰:‘不足。’文公曰:‘吾民之有丧资者,寡人亲使郎中视事;有罪者赦之;贫穷不足者与之;其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不足。此皆所以慎产也。而战之者,杀之也。民之从公也,为慎产也,公因而迎杀之,失所以为从公矣。’ 曰:‘然则何如足以战民乎?’狐子对曰:‘令无得不战。’公曰: ‘无得不战奈何?’狐子对曰:‘信赏必罚,其足以战。’公曰:‘ 刑罚之极安至?’对曰:‘不辟亲贵,法行所爱。’文公曰:‘善。 ’明日令田于圃陆,期以日中为期,后期者行军法焉。于是公有所爱者曰颠颉后期,吏请其罪,文公陨涕而忧。吏曰:‘请用事焉。’遂斩颠颉之脊,以徇百姓,以明法之信也。而后百姓皆惧曰:‘君于颠颉之贵重如彼甚也,而君犹行法焉,况于我则何有矣?’文公见民之可战也,于是遂兴兵伐原,克之。伐卫,东其亩,取五鹿。攻阳,胜虢,伐曹。南围郑,反之陴。罢宋围,还与荆人战城濮,大败荆人,返为践土之盟,遂成衡雍之义。一举而八有功。所以然者,无他故异物,从狐偃之谋,假颠颉之脊也。
夫痤疽之痛也,非刺骨髓,则烦心不可支也;非如是不能使人以半寸砥石弹之。今人主之于治亦然,非不知有苦则安;欲治其国,非如是不能听圣知而诛乱臣。乱臣者,必重人。重人者,必人主所甚亲爱也。人主所甚亲爱也者,是同坚白也。夫以布衣之资,欲以离人主之坚白、所爱,是以解左髀说右髀者,是身必死而说不行者也。